2015年4月10日

《威尼斯商人》的血肉審判(Flesh and Blood Trial in The Merchant of Venice)

《威尼斯商人》...中的商人安東尼歐向放債的猶太人夏洛克借錢,猶太人要求商人以他身上任何部位的一磅肉作為抵押,商人答應了。猶太人對商人不滿已有一段時間,他借錢給別人不要利息,破壞了猶太人放債的行情,猶太人要的不是利息而是他的性命,因此在借據違約後,即使商人與他的友人願意歸還數倍的金額,猶太人也不接受。

波西亞的表兄正巧是威尼斯公爵邀請來的法官,波西亞要求她表兄寫推薦信讓她假扮法官,法庭上她根據威尼斯的法律裁決,借據上寫一磅肉(flesh)但沒有血(blood),商人若流一滴血,猶太人就必須償命,波西亞救了商人並讓猶太人賠上一半財產。
故事的寓意為血與肉不可分離,相對片語的意譯為「親骨肉」(flesh and blood),這片語多次出現於劇本。猶太人的女兒潔西卡與威尼斯人勞倫佐私奔,走的時候偷走她父親的珠寶財產,猶太人氣憤罵女兒為「我自己親骨肉的背叛」。這句話也適用於法庭的判決,血肉的判決逆反(rebel)了猶太人的陰謀,答案在開庭前已多次提示:
shylock: My own flesh and blood to rebel.
夏洛克:我自己親骨肉的背叛。
solanio: Out upon it old carrion, rebels it at these years.
索拉尼歐:去它的老腐肉[1],你這年歲還在背叛。
shylock: I say my daughter is my flesh and blood.
夏洛克:我在說我女兒是我的親骨肉。
[1]「腐肉」的用法提示將親骨肉這片語分離為肉與血。索拉尼歐把「自己親骨肉」解讀為「自己的肉與血」,將片語或習語分開解讀可視為習語雙關。
全都不是巧合
這故事有不少不合理或過於巧合的地方。波西亞何時知道可用血肉不分離來降伏猶太人?她若犯錯商人的性命將不保,風險非常高。波西亞如何擁有威尼斯的法律知識?她為何敢以自己生命為賭注,冒險在威尼斯公爵與眾人之前扮演法官?
波西亞的表兄是公爵邀請的法官可解釋為高度巧合,但沒有任何通知說公爵在威尼斯外另找法官,波西亞怎會知道這消息?公爵只憑一封介紹信就讓波西亞成為法官斷人生死並不合常理,公爵也沒有驗證她的身分。
這一切都不是巧合,劇本提供了足夠線索與合理解釋。波西亞要求她表兄寫介紹信給公爵說明她是名門之後,開庭前她帶著信先找到公爵,公爵本人偏向保全商人的性命,因此公爵信任她後,與法律專家鑽研出解救商人的血肉判決,波西亞有公爵的暗中支持,才能在法庭上輕易打敗猶太人夏洛克。
通知與服裝(Notes and Garments)
巴薩尼歐贏得波西亞的樂透後,立即收到一封信述說他的好友商人安東尼歐因為沉船,無法償還猶太人的借款,已快開庭審判並可能喪失性命。巴薩尼歐帶錢立即出發營救好友。聰明的波西亞讀完信後下了一道奇怪的指令給僕人巴札薩:
portia: Balthaser . . . In speed to Mantua, see thou render this into my cousin’s hand, Doctor Belario, and look what notes and garments he does give thee . . .
波西亞:巴札薩……快到曼托瓦,將這交給我表兄貝拉里歐博士,注意他會給你通知與服裝……
波西亞立即要僕人前往曼托瓦(Mantua),向她的表兄法學博士貝拉里歐(Belario)要兩樣東西,通知與服裝。波西亞自己則直接前往威尼斯,要僕人與她在那裡會合。波西亞並不知道這案子的細節,她為何要「通知與服裝」?
威尼斯公爵在開庭之前突然宣布,原來邀請主持審判的法學博士貝拉里歐生病了,他推薦一位羅馬來的年輕博士巴札薩(Balthasar)替代他,但在公開場合宣布的地名與波西亞說的不同。公爵自己沒有說出地名,公爵本人沒有說謊。
波西亞的真相:地點為Mantua,法學博士為Belario,法官與僕人為Balthaser。
公開的說詞:地點為Padua,法學博士為Bellario,法官與僕人為Balthasar。
不同的地名或許是作者或排版的錯誤,也可能是蓄意的安排,眾人聽到的地名是帕多瓦,沒有人在那地方找得到貝拉里歐,波西亞的表兄在曼托瓦。
公爵找一位博士來為他主持法庭,而這位博士正巧是波西亞的表兄,這樣的巧合讓《威尼斯商人》成為一個童話而非智慧的巧妙安排。波西亞計劃與控制一切,她在知道細節前已經決定要假扮為法學博士,她需要的是威尼斯公爵的信任,因此她找來有名氣的表兄寫下「通知」,上面說明她的身世讓公爵可以信任,同時她借來上法庭的「服裝」。
波西亞的法律知識
威尼斯法律規定,若證明有異邦人意圖以直接或間接手段,確實有意圖謀害任何公民的生命,他財產的一半當歸於另外一方,另一半歸屬公府金庫,犯罪者的生命悉聽公爵處置,他人不得過問。波西亞沒有法律知識,當時也沒有女性法官,不熟悉威尼斯法律知識的她如何能在法庭上侃侃而談?
波西亞曾描述自己是個沒上過學的女孩,但天資不錯,她重複兩次她可以學習,表示她雖然許多事不懂但學得快:
portia: Is an unlessoned girl, unschooled, unpracticed, Happy in this, she is not yet so old But she may learn: happier than this, She is not bred so dull but she can learn;
波西亞:她是個沒學識的女孩,沒上過學,沒受過訓。好消息是她還不老,可以學習;更好的消息是,她天資不笨,還能學習。
波西亞不與她的丈夫巴薩尼歐一同到威尼斯,卻搶在他之前趕到,並且不讓他知道,這是故事中重要的安排。波西亞早已決定假扮法官,這計畫知道的人愈少愈好,巴薩尼歐與他的僕人不夠狡猾,會敗露她的計謀。
波西亞先到威尼斯與公爵暗中商量解決的辦法,公爵同情商人安東尼歐,這可從公爵的言談中看出,但在眾人前他不能偏袒,因此他樂於幫助波西亞。波西亞假冒法官主持審判是嚴重罪行,沒有公爵的支持這作法過度冒險。一切都是預謀,猶太人夏洛克若不悔改收回一磅肉的要求,他們要將夏洛克入罪。
波西亞假冒為曼托瓦的法學博士貝拉里歐,故意誤說為由帕多瓦來的貝拉里歐,如此日後無人可以再追查真相,舞臺前的觀眾沒有足夠時間了解這差別,這條線索主要提供給劇本的讀者。
貝拉里歐自稱他因病無法前來,說他已經與羅馬來的巴札薩詳細研究過案情,這當然是謊言,假冒巴札薩的波西亞沒有見過貝拉里歐,與波西亞研究案情的是公爵與他的法律專家。
醫生費用歸你
猶太人夏洛克認為他勝券在握,不願接受商人還錢,甚至多倍於約定的金額,他一定要取商人的一磅肉。波西亞假扮的法官要猶太人為商人請位醫生,避免商人流血而死。猶太人拒絕,說這不在契約內,之後波西亞利用猶太人自己這句話綁住他──割肉合法,但流血不在契約內。
波西亞早已知結局,但她要在宣布最後的嚴厲判決時,降低大眾對猶太人的同情。如果波西亞確實擔心商人因流血過多而死,她或商人的朋友可以請一位醫生,不必要求猶太人。波西亞完全無此顧慮,她知道割取一磅肉這件事不會發生:
portia: Have by some Surgeon Shylock, on your charge, to stop his wounds, least he should bleed to death.
波西亞:請位外科醫生吧,夏洛克,費用歸你[1],堵住他的傷口,免得他流血而死。
shylock: It is not nominated in the bond?
夏洛克:契約沒有提到這樣的登錄[2]
[1]「費用歸你」擊中猶太人夏洛克的弱點,要他出錢做無益於自身的事非常困難,波西亞完全沒有必要加上「費用歸你」的提醒,這阻止了猶太人可能的慈悲。[2]猶太人的回答「登錄」正好跟在「流血而死」之後,這安排讓他自己說出契約沒有關於流血的登錄,但猶太人大意沒有注意,他的認知是沒有登錄醫生的需求。
公爵的警告
猶太人拒絕商人以多倍金額歸還,公爵勸告猶太人,如果此刻他不給予慈悲,將來如何希望別人慈悲他?公爵已預知判決的結果,知道猶太人最終需要他人的慈悲,因此先予警告:
bassanio: For thy three thousand Ducats here is six.
巴薩尼歐:該還你三千金幣,這裡有六千。
shylock: If every Ducat in six thousand Ducats were in six parts, and every part a Ducat, I would not draw them, I would have my bond?
夏洛克:這六千的每一金幣如果可以分做六份,每一份都是一金幣,我也不要它們[1],我可以執行我的契約嗎[2]
duke: How shalt thou hope for mercy, rendering none?
公爵:此刻完全不給,將來你怎希望能得慈悲[3]
[1]猶太人將一枚金幣分成六份的說法如同神蹟,與聖經中的五餅二魚神蹟相近,拒絕神蹟即為拒絕上帝,他將受到無憐憫的審判。[2]契約(bond)有約束的字義,「我的契約」不僅是猶太人擁有的契約,最後也將成為猶太人自己的約束。[3]公爵已知猶太人將受到無憐憫的審判,公爵的這句話源自聖經,「因為那不憐憫人的,也要受無憐憫的審判,憐憫原是向審判誇勝(雅各書 2:13)」。引用聖經提示前一句的金幣神蹟,也預告猶太人的結局。